可待

霓凰日记【全叁篇】

【浮生若梦】番外之【霓凰日记】


【篇壹】

 

近日金陵大雪未歇,日间晦暗,至晚方偷得片刻皎洁。

早间我随父王进宫问安,回滇之事业已获准,父王为我与青弟计,心下稍安。父王在殿内议事间我独身再走了一遭那诺大宫殿。

原本未曾察觉,它竟是那般冷寂空寥,前方遍寻不得一人,皑皑雪间独留我,回头看,身后只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,可分明只在昨日,身畔还跟着两个明媚少年。许是这雪太晃眼,我一时有些恍惚蹒跚。



前头,到了朝阳殿。

那日,我便是在这里得见她一面。


那日的林伯母,真得好美!面色透白像是金陵的雪,血衣凄丽一如穆府的梅,那神情,一如往日帅府午后,我踮起脚尖轻轻绕过厅间时斜倚在贵妃榻上的睡颜,仿佛只消林伯父立于塌前,她定然瞬时转醒....我在那阶下愣了不知多久,父王差人寻我出宫回府。


行至宫门口我掀帘回看了一眼,心里暗想着:这地方,走了这一遭便再也别来了罢。




近晚时雪停,我倚在窗边看梅园那一树树红梅,思绪停停转转间又回到你出征前。

那日你来穆王府献宝,言说数九寒天你竟在山间寻得一株新绿,忙忙的连着根带着土的捧来给我。

“金陵不比南境,四季如春,有那开不败的花褪不掉的绿,只屈了我的小凰儿,冬日在这金陵城里只有满眼萧索。”你竟是有些羞赧!

只不几日,那捧来的宝物便似不敌霜雪摧残般竟枯萎了,我心伤不已,只觉辜负了你一腔热忱,竟对着前来约我去纵马的你和水牛嘤嘤哭不停,水牛只待在一旁手足无措,而你笨笨的揽着我的肩,屈指帮我拭泪,那动作真的生涩别扭极了!可我现下再触及肩膀那一处,竟觉着你的温度还留在那里,暖暖的,直往我心尖上渗。

你牵着我,指挥着水牛在梅树下好好安顿了那枯死的草,停当了,你方对我说:

“藏埋泥间,岁醒方苏!。”

所以,这寂寥梅园下,竟藏着勃勃生机么?如此想着,我便心安。




晚间,同父王打点回滇事宜,父王站在廊下,解下他的披风搭在我肩上,静默半晌,帮我理了额前碎发,方叹口气对我说:

“化雪总比下雪冷......”

是的。

结束总比开始疼......

眼见金陵的雪都化了,霓凰却不冷,也不疼。

林殊哥哥,梅岭的雪,都化了吗?

      

贞平二十三年冬

 于金陵





【篇贰】

今日父王百日祭。


早间携青弟往青冥关外祭扫,只两人一骑,携一壶清酒,捧一束山花,触目所及一片青绿,乡间耕牛劳作,老屋几缕炊烟,已值春矣。


行行缓缓方至,青弟跪坐在冰冷石碑旁,粉白小脸上泪渍未干,只端严的捧上那束山花糯糯跟父王讲话---青儿给父王的,阿姐说父王会喜欢。

是的,父王会喜欢,父王定是在那苍山之巅,俯瞰他用生命守护住的这片山花烂漫,万家灯火。
我只祭洒一杯清酒,毋需赘言。

自那日褪去红衫罗裳,一缕素麻绕发,披上那一身冰冷战甲,每每打马出阵,我总知道父王同在,还有那银甲少年。


这青冥关外,埋藏了我的娇憨岁月和青弟的无忧童年,亦催生了南境新的脊梁和青弟可靠的臂膀。

默然许久,青弟起身依在我身边。

阿姐不哭......

我竟哭了吗?

我只将他小小的脑袋按在怀间:父王歇了,阿姐护着青儿可好?

怀中小人儿挣扎着重重点点头,复摇摇头:青儿护着阿姐!

顿了一小下:京里的林殊哥哥说要教青儿练剑,要青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护着阿姐。
一时心口钝痛,止不住有些颤抖:青儿....青儿记住就好,莫再对旁人讲。

起一阵风,忽就落雨了,更觉透凉。

打马回程。




过午后照例巡营,至伤兵休整处,近前查探。

那人照旧忙忙碌碌沉默寡言,只偶尔对手下伤员嘱咐一二,见我近前来他恭敬一礼:见过郡主。
军中只称元帅,可纠正多次,他似仍改不了口,遂也作罢了。

此人难得仁心仁术,青冥关战事最紧迫时他入的营,只言颇懂岐黄愿尽绵力,因战事惨烈,急需医者,便也未做它想便留了下来。

只一日偶见他在营中处理病员,尽是章法,竟像是久在军中之人,不免好奇,上前去多问几句,也无其它收获,只听出熟悉口音:


先生是金陵人?

那人手上动作顿了一顿:回郡主,曾在金陵行医。

我分明捕到那人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,却又不分明,到底是什么?

那人不愿多言,我自不好追问,只隐隐觉得,又是一段和金陵有关的伤心事,一个和金陵有关的伤心人。

只准备离开时他却主动近前来,说他有一女弟子,医术也颇有修为,想进军中来谋个军医的差。
我本一口回绝,军中皆是男子,女医怕有不便,他却低头毕恭毕敬言道:

军中主帅却是女子......

我还未开口他便又急急道:


为南境子民计,为数万将士计,为少......为年少的世子计,郡主更应保重,伤痛万不可大意...
他一番言语诚恳,我便是应了下来。

只约摸几日,便有一医女前来军中,同为女子倒真是省却了好些救治间的麻烦,是个细致入微的,只是,却不是金陵口音。



巡罢军营,查过青儿课业,得一刻闲暇。

卸下沉重盔甲,取一盆净水洁面后,我才依着床榻放松片刻心神。

捧了那紫檀盒子出来,一层层,取出那封书信。

研磨铺纸,闭眼提笔我亦能分毫不差的摹出每一个字来。

你看看,如今我指尖写的是你该写的字迹,手上握的是你该握的长枪,身上披的是你该披的盔甲,这般模样,还是不是你心底里那个小姑娘?

宣纸上未干的墨迹一点点的晕出了墨花, 丝丝柔柔,轻轻浅浅。

林殊哥哥,冷雨未歇,天已至晚,当归矣.....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贞平二十五年春

 于云南




【篇叁】


北雁南飞,寒蝉凄切,又一秋矣。


自青冥一战楚受重创,南境稍得几载平稳,调息修整,又逢雨顺风调,自是子民安乐,我如释重负,终得一丝宽慰。 


青儿虽尚在幼年,业已了然肩负重担,课业修习毫不懈怠,也算了却父王当年夙愿。


近日一如往常,携青儿一同阅览军报依漏适时调整部署,每日营内巡查指导士兵操练,恰逢秋收时节,也得空走走田间地头。


今日稍晚时,青儿 急急闯入内间,抓了我的手臂央求着晚间能出府上街,他亦想见识一番难得一次的“庆丰年”,见他稚嫩的脸上满满祈盼,只觉酸涩无比,这本不该是一个王府世子应有的童年,我该拼劲全力护住他的天真烂漫。

 

 


方用过晚餐,稍事打点,在青儿的不断催促下出了府门,只两人往主街最繁华热闹处去。


街上人流涌动,满城流光闪耀间笑语喧天。我只带着青儿艰难穿梭在人潮间。


不记得有多久未曾身处如此喧嚣间,街道两侧妆点各式花灯盏盏,恍惚中似在千里之外,一方屋檐,花灯一盏,廊下有白衣少年。


思绪纷飞间青儿拉了我急急往前追赶:


“阿姐快看!戏法!”


我忙举步随他,至街边一开阔处,有戏法杂耍,旁侧一应吃食玩具摊位俱全,对面却是一方戏台,寥寥几人围观,台上伶人唱词婉转。


“-----却缘何吞离恨,犹自归乡。从今后定难穿,珠泪千丈 ,终落得孤雁凄楚,两地彷徨。”


“ -----须知道托香腮,倚遍回廊,只等待共花烛,同入罗帐。到那时两情欢爱,地久天长。”


一双妙人情深缱绻不忍离分。


忽一下语调凄婉——


“-----肠已断,恨如山。子规啼血血斑斓,叫一声天地暗,空林寂寂抱凄寒。”


“-----黄鹄长天飞比比,碧林双碟舞翩翩。相欣相赏还相顾,琴瑟和鸣夙昔缘。"

一双妙人含恨化蝶离落人间。


直觉心口一番波澜,肆虐的泪意似是要将我吞噬,一眼也不忍多看,牵着青儿仓皇逃离此间。

 

 



转身只听得阵阵叫好,原是那变戏法的喷出火龙引了众人视线,人潮倏忽涌动,几近将我与青儿冲散。


步履踉跄间那人就出现在眼前,玉冠束发,青白衣衫,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就那样递在了我的面前:


“你.....你小心些,姑娘”。那声音穿破了此处的嚣喧与秋夜的寒凉,清朗而温暖。


我看不见他面具下的容颜,只依稀看见那双眉眼,眸底似是盛满欲语还休的沧海桑田。


征愣恍惚间,我竟是透过那眉眼在心底描摹出了一张怀念的脸,朝朝暮暮,铭心刻骨。

 

 

不及言谢青儿已是扑到我的面前,以那样一种守护的姿态挡在我的身前,那一瞬我脑中竟闪过荒唐一念,青儿与你一同在我眼前,守在南境万家灯火间,真是圆满!


倏忽寒光一闪,几条持剑黑影略到眼前,不及惊呼那人居然先横在了我与青儿面前,一瞬间那单薄背影竟似给了我无比的踏实与安然。念及年幼青儿尚在身畔,我亦不敢贸然,只紧紧把他护在怀间不忍让他多看。


焦灼间旁侧飞略出一道蓝色身影,似是与青儿年级相仿的一个少年,亦有面具遮脸,看不清容颜,只眼眉间寒光难掩,少年身法奇特,缠斗在几条黑影间,以一挡众,竟也不落下乘伯仲难辨。


忽听跟前那人低沉一句:够了!


那蓝衣少年身法急变,起落间几条黑影已是再不得动弹。


我心下只暗自赞叹,仔细的打量起那个面具少年,那人却是先开了口:姑娘与小公子可有碍?


忙收回心神应答无碍,安抚一番怀中幼弟,不及言谢,抬眼却已遍寻不得那人身影,周围依旧人声鼎沸,好似那人本就从未出现。


带着兴致缺缺的青儿往王府回返,一路思绪烦乱,那双眉眼总在脑中回闪,纷扰间总有一丝错觉,似是总有一束目光随在身后窥探,可转身去看,空空如也。

 

 


回府将青儿一番打点,已是万籁俱静。


未点烛火,抱膝依在塌边,今夜只想将自己隐匿在这黑暗间,肆意在心底描摹你的容颜。


昔年豆蔻,倏忽五载春秋,已是桃李年华,岁月无情篡改红颜,而你,是否一如往昔似那多情少年?


忽想起戏文里那才子佳人,终究,他们能同在一处朝朝暮暮,幻化成蝶又何妨?


一夜感伤未眠,方天明破晓,听得窗外子规声声啼:


不如归去.....不如归去.....


每一声都似砸在我的心间,再难自制,泪如雨下。


斗转星移,寒来暑往,那藏在心底的人如今却在何方?

林殊哥哥,桃李之年,苍山之约,莫失莫忘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贞平二十七年秋

于云南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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