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待

烽火鸿雁【全叁篇】


【浮生若梦】番外之【家书】

 

【家书】篇一


凰儿:

见字如面,一别月余,念卿尔尔。

研磨落笔之时,正值梅岭落雪,许是满目纷飞,令人心绪繁杂。

飞流捏了雪团子来置于帐内案头,晏大夫未能同行,我才敢伸了手去触摸一番那久违而又熟悉的冰凉,读至此处,凰儿切莫含怒蹙眉,仅此一次,下不为例,可好?

眼见着那雪团子在案上渐次透明,终了,化作一片清透,不知为何,怔怔看着,竟映出了你的笑颜。



那一年金陵罕见的大雪,你却不甘于室内围炉,追在我与景琰身后。在军中演武场上厚厚的雪地里闹做一团。

景琰与我厮闹,笑称要验证一番“小火人”到底是否无惧风雪,捏了雪团子,乘我不备直灌在领口里。

你在旁看着倒打起了哆嗦,忙忙近前来不管不顾的扯了我的领口就要将那雪团子掏出来,风雪里的双手明明带着凉意,可被触及的每一处,却无端的好似杨柳拂面,只觉心底一瞬开出一树树清花,哪里还有什么寒冬雪意?

“林殊哥哥的美人痣,竟是长在胸口诶!”你掏了锦帕粗粗擦了雪水后好奇惊呼,却未曾注意过眼前人已几近滴血的脸。

景琰在一旁笑作一团,而你却依旧娇憨模样,那份磊落坦荡,教我忧虑许久:这小丫头呀,何时才能如我一般,会因她不经意的一举一动,红了脸庞。

那时,凰儿年方豆蔻,还是玩累了便赖在背上,闹着要我背回家的小姑娘。

我曾以为,我能一直,一直一直那般看着你笑闹,等着你长大。




凰儿第一次在我面前手足无措是因了何事?你还是否记得?

你那般疏朗性子,怕是早已忘却,但于我而言,却铭心刻骨。

那日你微红着眼眶来帅府,说你去祁王嫂嫂处,遇见嫂嫂母家妹妹,闲聊之间涉及德言工貌,又亲见着别人手下灵动,三两下便做了精致的藕粉桂花糖糕来。

你不吝夸赞,别人轻描淡写,只言这本是女子份内之事,为心仪之人,更该如此。

一句话,却在你心中打了结。

“林殊哥哥,也喜欢会做精致点心的女子吗?”

“林殊哥哥,以后也会娶德言工貌俱佳的女子吗?”你当时红着眼小心翼翼的探问。


“霓凰怎么这么问?到底怎么了?”我只顾心焦于你的反常和低落,亟待寻个根由。


“因为.....因为霓凰什么都不会。不会绣花,不会做藕粉桂花糖糕,霓凰喜欢骑马练剑。”

你声音愈来愈低,说到最后已是低了头努力抑着哭腔。

“可我不稀罕什么藕粉桂花糖糕,也不喜欢戴什么花花草草的荷包,我...我要娶会同我一道骑马舞剑的女子为妻。”

你一定也未能察觉到我当时紧握的拳与声音里不受控的轻颤。

那是凰儿第一次红了脸,低垂着头盯着脚尖儿,那日,你至出了帅府大门,都未敢抬头正视我一眼。那年,太奶奶做主,我们许了婚约。

我曾以为,我能一直,一直一直那般看着你微红的脸,娶你过门,陪你骑马舞剑。


凰儿可知,江左多见藕粉桂花糖糕,可十二年间,林殊未尝一次。

每每得见,只觉满目萧瑟,愧于昔年轻许的女子,林殊,终究再难做到十里红妆,娶她过门,陪她唱完那一出郎骑竹马来的戏。

可幸而,小女孩依旧愿将手上牵着的线递予梅长苏......

林殊何幸?梅长苏何幸?



凰儿,南境危局是否得解?你,是否安然?离别许久,你竟从未入梦,惦念失落之余,心下几分熨贴。

因幼时太奶奶曾与我言:朝思暮想之人如若不曾入梦,那便是她一切皆安好,不忍扰君心。若真如此,我当心安。

思虑纷繁,落笔无序,洋洋洒洒,竟不知所叙为何。

蔺晨端了汤药目露凶光立于案头,自他做了我帐前亲兵,这汤药,一日赛过一日的苦!

罢了,就此搁笔。

惟愿凰儿长安!

——殊•亲笔


又及:凰儿所嘱,锦囊贴身佩戴,其中八字,铭刻于心。



【家书】篇二

凰儿:

见字如面!

时值夜半,梦中见你泪眼,惊坐而起,思卿辗转。

你是否安然?是否安然?

金陵城外一别,已两月有余,凰儿头次入梦,且泪眼婆娑,当晓我之煎熬,忧心如惔。

想来你我金陵城外送别数次,你每每返滇,我每每出征,惟一次例外。

 


上一次出征梅岭,你我是在穆王府作别,那晚跃墙而过,穿过梅园至你窗前,不及抬手轻敲,你竟推开窗来,盈盈立于窗下。

“林殊哥哥!就知道你会来!”你甜甜笑着,露些小小得意神色。
我呢?当时是何反应?

见你一把青丝松散,无半点珠翠妆点,月映下的精致面庞,散发着珍珠般的柔润光泽,偏偏还那般无辜的笑着,语调甜糯,笑声似轻撞的水晶珠子一般。

我哪里还会有何反应,只呆看着,与自己较着劲,心下暗叫不妙,回去以后又是一个不眠夜!

“小丫头!小心些!给穆王爷瞧见了我又要被禁足数日。”我咬着牙嘱咐你。


“林殊哥哥真傻了呢!明日便要出征,凭谁也不能禁林少帅的足!何况......父王是知道的。”说到最后你竟垂首露一丝羞赧。



后来呢?后来如何了?

见你羞怯模样,我伸手刮了你的鼻尖,我说明日出征,今夜冒险翻了墙头,只因想看看你的笑脸。

你闻言面上几分伤感,旋即说林殊哥哥出征,你也不会闲在府内,宫内的教习嬷嬷不两日便要来王府授教。

我劝小女孩莫要烦忧,知你喜纵马舞剑不受拘束,便许了你日后必寻机携你体会一番江湖饮马执手天涯。

你笑意盈盈满目憧憬,直嘱我战场凶险万望万全,知你挂怀烽火连天,便许了你林殊哥哥定死守海清河宴如画江山。

你隔窗望着我,眸底灿若星辰,捉了我的手,细细在我掌心沧茧处打着圈儿。

“我当然知道,林殊哥哥,可是往来不败的少年将军!”你满目骄傲,说话间扬起下巴尖儿。

我伸手胡乱拨着你的发丝,笑称你十足的“傻丫头”,可心底却似沾了蜜糖。

你拨开我的手,盯着腕上的赤焰手环细究半刻,我与你讲,此环至死不离身。

“林殊哥哥乱讲!”你却忽而有些激动,抓了我的手忙忙拍打着木窗棂。
我知你所惧,便教你静侯佳音,待我凯旋。

遍铺红妆,绾尔青丝,以我之姓,冠你之名。




未曾想,这一等,便是十三年。

东明西又暗,花落复花开。唯有黄泉客,冥冥去不回。

林殊,明明早已是那湮灭在时光里的冥冥黄泉客,却得你守着,念着,盼着,等着。

一十三载,韶华倾负,徒余复别离......

凰儿,那日城外作别,我打马而去,不敢回望一眼马背上一身戎装的你强撑的笑颜。

我知你定无怨怼,因林殊当知穆霓凰,穆霓凰当知林殊,但林殊愧矣!




罢了,许是近日身子颇觉轻便,忆至昔年,不禁赘述良多,凰儿勿嫌。


穆帅策反的小探子飞流,业已复叛,读至此处,切莫懊恼。

小探子坦言,凰姐姐令他护着苏哥哥,寸步不离,凰姐姐令他帮苏哥哥添衣加饭,令他盯着苏哥哥随行帅帐切勿上阵杀敌......

凰儿,那你呢?

谁会护着你,寸步不离?谁会嘱你添衣加饭?你又如何能不上阵杀敌?
你可知,我有多惧怕,多怕你以后再也不是谁的小女孩......

飞流亦坦白,凰姐姐曾问他,廊州美不美?离山上有无特别的景致?


江左嘛......

---------军务分割线----------

凰儿,忽有紧急军情,故草草搁置。

江左之事,余后细述,江湖郎中虎视眈眈立于案前,就此置笔。
愿凰儿长安!切切!切切!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——殊•亲笔


又及:当日主持文试,雪庐一叙,彼时凰儿笑言:江左梅郎盛名,何至近而立而独影孑然?我笑而未答。

凰儿可知,这世间那么多优秀的女子,可每一个,都不是林殊心底的小女孩。

复又:昔年出征梅岭,凰儿到底是否匿于人流之中相送?望回信揭谜。



【家书】篇三

凰儿:

久不见矣,思卿切切!

北境战事已近尾声,勿念勿忧。

得飞鸽传书,南楚对峙之势业已得解,南境安宁得保,凰儿得免一遭征战杀伐,心甚慰矣!

近日北境无风无雪,难见的几场暖阳,蔺晨威逼,飞流监看,当然,更甚是因着凰儿曾多番叮嘱过,教我多往阳光下走动走动,于是便卸了铠甲在行营周遭行走一番。



见着甲兵士尽皆面有喜色,目光灼灼,不禁心生喟叹。

这一次,他们终能凯旋而归,昔年赤焰,七万多袍泽兄弟,尽数含冤长眠于此,每每思及此,内若焚裂。

凰儿,林殊若不念其苦,不思其冤,只顾自己寻一山水乐处混沌度日,那这世间,还有何公道可言?

待一日我亦长眠六尺之下,又有何颜面去见他们,有何颜面自称林家子?



幸而,不负十三年,他们终得公道,那余下的每一寸光阴,便都许予凰儿,可好?

近日虽见蔺晨脸色一日赛过一日的难看,但我却觉身子一日赛过一日的清爽,那日蒙大哥与景睿豫津几人在我帐外窃窃,失言说了句“回光返照”,便被一伙子人合起来丧心病狂暴打一顿,大梁第一高手,却也未曾还手,只讷讷讨饶道“我又说错话了”。


我在帐内忍笑辛苦,甚至憋出了眼泪。

凰儿,你会否也如他们般惧怕“回光返照”?我知道你会,可我亦私心里巴望着你不会。

至少,我望着你能少几分苦楚,为林殊而生的苦楚,少几分吧......

罢了,你我二人,又何须谈此色变,凰儿自是霁月高风气度凌云,定不会因此自怜自苦,对吗?



上封所言江左之事草草搁置,今次便细细说与你听。

于我而言,廊州自是略逊于大理,离山自是略逊于苍山,个中情由,凰儿聪慧,自是知晓。

江左离山之上,倒真有一处玄妙之所,堪称避世,每遇烦难纷杂,我便避于此处,片刻沉淀,便能净心平和。

此处揽尽世间珍奇,一叶一花,一纸一字,万万金难求难换。

至此处顿笔半刻,细思凰儿读至此处,必难掩好奇模样。不禁笑意难忍,咬笔痴笑半刻,得江湖郎中一番奚落,飞流一番探究,他总以为苏哥哥的帐内偷藏了橘子。

若还有机会,能携你上离山此处一览,屋主定觉此生无憾矣。



凰儿,自你我金陵重逢,步步惊心,你从未问及过去十二年之事,我知你所思所忧,便也未曾提及。

至此刻,你我二人一南一北遥遥而立,好似再无余话可讲,又好似想说的话永远永远也说不完,想来可笑,林殊堂堂七尺男儿,梅长苏亦自诩通透,可此刻羽笔却似万钧,竟难以坦然落下。

过去十二载,林殊从未有一刻将穆霓凰抛诸脑后,十二载踽踽独行,你是唯一牵念。我亦曾发了疯般想回到你的身边,亦曾想与你共担守护南境万家灯火的重担。

可彼时,林殊是世间至毒。

穆王含恨而终,你一身戎装铁血十年,皆因我所累,彼时座上之人猜忌不断,我岂能不顾穆氏一族安危,坦然站在你面前?

凰儿,此刻明了,才知我有多怕,多怕你会以为林殊哥哥竟狠心弃你十二年,多怕你将来的岁月里,没有一丝林殊哥哥留给你的温暖。



凰儿,那夜金陵长街上,你笑言林殊哥哥欠你良多,真不知要打算如何偿还,我答那便余生任美差遣。


倘若,倘若余生不够偿还,那便将来世也许予凰儿,可好?

早年经营江左,识得空慧大师,他曾言世间轮回,皆有定数,三生石上早就写定了几世姻缘,我亦曾进得古刹亲至三生石畔,以指为笔,一笔笔将你我二人书予三生石上。

彼时不祈今生,只求来世,而今,我祈今生,来世,生生世世,那你呢?可还愿意?

霓凰,凰儿,吾妹,吾爱。

此生,林殊于家国无憾,惟于你有愧矣!

此番过后,若存一息,必竭我所能,承卿一诺。

若兄力有不逮,未能安然万全,亦祈魂兮归来,伴卿苍山洱海。



凰儿,纵有万语千言,亦难表此刻心绪。久未得你回音,忧心之余竟生了贪念:你会否在路上?

夜半辗转时与飞流讲,竟也得了肯定——凰姐姐!会来!他如是讲。

会吗?真的会吗?

还能得见你面,还能抚你青丝,还能......还能再多许你一次心安吗?

凰儿,若此生未能相携相守,只盼你,一生顺遂,再无半点忧愁。

切切!切切!切切!

  ——-殊•亲笔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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